writer/船長
正當她僵硬地套回襯衫,動著拇指拚命把鈕扣塞進小洞時,本已遠離的腳步聲又步步逼近。久田真紀連忙拉緊前襟,回過頭,西裝筆挺的男人見狀,立刻別過身子。
「無意冒犯──只是經過一天的折騰,想必真紀小姐已經疲憊不堪了吧?別擔心!我已經為你準備好客房!當然,我絕無不軌之意,還請你『安心』的留宿。」咬下重音的字詞與律師渾身渙漫的古怪截然相反,詭異的溫柔攀上肌膚,恍如滾落的薄汗,冷冷地撫弄毛孔,令久田真紀渾身一抖,感覺到自己又成了一絲不掛的可憐人。
「要是穿戴整齊了,請跟我來。」
久田真紀垂下頭,飽受驚嚇的她實在難以冷靜分析現況,只能默默跟上他的腳步。
行至房間,屋主止步於客房前,一掃稍早的強勢作風,只說了聲:「請好好休息。」便離開了那裡。久田真紀愣了愣,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,躊躇半晌,最後還是走了進房。
和律師張揚的西服不同,客房的布置簡約而潔淨,白淨的床單配著一顆略扁的米色枕頭,連床頭燈的罩子都是淺淺的鵝黃色,牆面上沒有任何裝飾,只掛著一個方形的小巧時鐘,指針無聲地滑過端正的黑色數字。她先輕觸床鋪,才往上一坐,抬起頭,看見米色的天花板沒有一點污痕,彷彿連一隻蚊蟲都未曾踏足,簡約的空間裡只剩下她的呼吸聲。雖說對過分的潔淨感到怪異,但這份疑慮終究抵不過叨擾終日的疲倦,久田真紀垂下眼皮,不到幾分鐘後便掀開被褥,蜷縮起身體,乖順地棲身於精心布置的純白牢籠中。
她度過了一個無夢之夜。平靜的夜晚讓她產生了荒謬的錯覺──彷彿只要睜開眼睛,便會發現昨夜的經歷只是一場荒唐的惡夢。
「早安,真紀小姐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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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,事實並非如此。
只見換上居家服的律師坐於床頭,在接近她腳掌的地方動了動翹起的腿,細微的響動轉瞬震碎了安穩的早晨。
「請原諒我的無禮。雖說偷窺入眠的淑女實在不符合紳士作派,但因為你的睡顏是如此美麗,讓我不禁看得入迷──幾乎就要耽誤我們的早餐時間了!」
「什麼?」模糊的視野不停晃漾,隨著「請和我走到飯廳」、「請小心腳下」的叮嚀,視線清晰之際,來不及套上背心的她,眼前出現了一頓豐盛的英式早餐。
「請坐。」他替她拉開坐椅,「如果這裡有真紀小姐不喜歡的食物,還請告訴我。」
「不……沒什麼……」她抿了下嘴唇──沒什麼討厭的?這是被百般脅迫的受害者該說的體諒之詞嗎?可惜現在的久田真紀並沒有出言反抗的勇氣。
一旦說出口了,說不定會增加無辜的受害者。久田真紀反覆自我告誡。以對他人的體貼為藉口,她再次選擇了順從。
「那真是太好了!」松野唐松彎起眼,毫不掩飾喜悅之情。
語畢,餐桌上只剩下刀叉碰撞的聲音。
相較於對面乾淨的餐盤,她的食物還剩下三分之二。熱情的款待者看了她的餐盤一眼,最後只是沉默地替她收拾乾淨。
過份乾淨的桌面彷彿客房,在她的心中奏起一陣不諧的樂曲,可不等猶豫不決的客人發話,律師又滔滔不絕地開口了:「雖然昨晚的試煉讓我感到有些灰心,但經過一晚的考慮,我宣布──以『正義』之名起誓,松野唐松律師絕不會放棄如此徬徨無措的夥伴!」
彷彿以誇張的演技成名的演員──他先是憂愁地垂眸、搖頭,甚至苦惱地咬緊下唇,過了半晌,英俊的臉龐又覆上比昨晚更為飛揚的神采,各式各樣的神情就這麼在久田真紀面前不停轉換,若非她仍坐於飯桌前,肯定要被震懾得不停後退。
「請別害怕!」他提高音調,「我相信,只要滿懷愛意的細心引導,一定能幫助純潔無瑕的baby改邪歸正!」
「改邪歸正什麼的……」她皺眉喃喃,手指在膝上緩緩收攏,抓緊了乾澀的布料,最後又無力的鬆了鬆,看著腿上的難看的皺褶,不發一語。
「那麼,請做好萬全的準備,在這美好的早晨,一起迎接我們的第三道試煉!」他走到對方身旁,行了一禮,「我,松野唐松律師,想邀請真紀小姐以助手的身分,與我在這屋子裡一同生活。」
如何?要反抗嗎?
彷彿昨晚場景的再現。只見他的藍眼微瞇,金色光芒匯聚中央,不祥的色澤反映飯廳柔和的燈光,更為他明亮得恍如玻璃珠的眼睛鍍上一層詭異的光暈。久田真紀只是看了一眼,便急忙別開視線。因為只消一眼,律師的眼神就能將她所剩無幾的自我盡數吞沒。
隔著發皺的襯衫,她抓了抓自己的手臂。細緻的衣料摩擦皮膚,和昨日被拋於客廳的光裸涼意相比,這份觸感令她安心不少。意識到這份怪異的思緒,她搖了搖頭,轉而抬眼望向律師,只見男人仍然維持著伸手的姿勢──他自信的笑容合著平靜貼合的四指,靜靜地等在沉靜的空氣中,等她的回應。若非知曉對方的相機裡還存有赤裸的證據,久田真紀肯定要將他錯認為沉穩自持的紳士,就此付出信賴、任憑擺佈。
但是,就算看清了他的真面目,結局又會有所不同嗎?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她伸出的手滯於空中,過了數秒,松野唐松彎起手指,將她冰冷的指尖收入掌中,嘴唇輕輕貼上手背。真紀順服地低下頭,乾巴巴地僵著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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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Good choice。」經過一吻的停頓,他打了個響指。
雖說是擔任助手,但律師給她發配的工作相當簡單──「只要幫我整理文件,以及將物品與書籍歸位就好!」換上襯衫的男人一邊帶她熟悉屋裡,一邊說道:「雖然只是些繁瑣的小事,但處理起來也相當耗費時間──真紀小姐真是幫大忙了!」
幫了大忙……是嗎?
她狐疑地抱起書本,踩上凳子,將厚重的書籍放回書架的最頂層。
在工作期間,新來的助手必須不停地穿梭於書桌與書架間,一開始,她謹慎地盯著律師,深怕對方又突發奇想、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要求,可松野唐松不僅一言不發,甚至在她忍不住回頭時,也沒有瞧她一眼。不只如此,就連分派工作的語句也十分普通,褪去過份的熱情後,他不時看看資料、不時埋頭打字,全然展現出克盡職責的律師樣態。
「那個……請問還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?」
「噢!謝謝你的細心,很可惜……現在已經沒有要做的事了。」從一疊文件中抬起頭,他俐落地撥了撥頭髮,「雖說是我的助手,但真紀小姐無須在意我。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狼狽,但我十分滿意自己與邪惡奮鬥的華麗身影!話雖如此,要完成此項任務還需要一段時間,在這段期間,你可以看點書或是泡壺好茶──只要不離開這間屋子,還請隨意找些樂子。」
聞言,久田真紀回到房間,盯著天花板過了半個鐘頭,最後只能接受律師的提議。她走到書櫃前,雖說無心閱讀,但還是跳過了厚重的法律書籍,開始探詢松野唐松的興趣──從歷史、文學、科學甚至神祕學,律師幾乎都有涉獵,其中也不乏學校圖書館中找不著的珍貴藏書。翻開保存得宜的精裝封面、撫摸著柔順的紙頁,久田真紀漸漸靜下心來,她不禁想,一心認真工作、又會謹慎藏書的松野律師雖然言行古怪,但或許不是一個惡人?
就在這個想法掠過腦海的同時,她「啪」地闔上了封面。分明室內的空調調和了溫度,但她還是氣喘吁吁。
「不、不可以被他騙了……」
以那樣的手法脅迫他人的人,絕對不可能是個正常人。
為了回歸日常生活,必須時刻堤防著他的一舉一動才行。
她急忙將書本歸位,怎料律師卻突然在門邊探出頭,彷彿已經對她監視多時。
「很抱歉打斷你悠閒的休息時間,但請容我麻煩美麗的助手小姐完成今天的最後一項工作──」他笑著搬出一個比書本大上許多的紙箱,輕輕地放到對方眼前,耐心地等到遲疑的助手伸手,才慢慢放開手,又用掌心壓了壓略為開敞的紙箱,「麻煩你將這個紙箱搬到你的房內──請記住,絕對不要打開它!」
「只要……搬進房間就好了嗎?」不拒絕奇怪的要求、甚至忽略了紙箱上頭未經封膠的開口,久田真紀只對工作本身提出疑問。
此時的她,已經漸漸習慣室內溫暖的空氣了。
「晚安,真紀小姐。」
輕巧地掠過了她的疑問,男人一手搭於胸前,欠身鞠躬。
搬起意外輕巧的紙箱,久田真紀踱回房間。若說已經放棄思忖律師怪異舉動的她保有少許的自我意志,那便是對地上紙箱的好奇心了。
雖說已經努力壓緊,嶄新的紙箱兩側還是隨著時間,漸漸重新翹起,兩張紙板欲蓋彌彰的遮著裡頭的東西,坐於床畔的久田真紀就這麼盯著它,盯著它,盯著它……直到她忍不住走近房門,按下了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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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偷看一下,應該沒關係吧?
要是只朝裡頭偷看一眼、不碰觸內容物的話,即使是大律師先生,肯定也找不出違規的證據吧?
她將手背在後頭,五指輕輕按壓著房門,不覺心跳如鼓。「禁忌」的魔力促使她緩步向前,像隻偷腥的貓,輕輕踏步,最後停在離紙箱一步之遙的地方。
紙箱幾乎已經打開了。
只要彎下腰,就能一眼看清裡面的東西。
她屏氣凝神,緩緩低頭,前方的髮絲也因此遮住視線。
只看一眼的話──
她眨眨眼,撥開瀏海,但當頭髮刺痛雙眸之時,她還是狠狠退了兩步。
不……要是被他發現了,不知道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。
最後,她隨意抓起椅子上的坐墊,往紙箱上一扔。
「哦?原以為是個在緊要關頭能鼓起勇氣的baby,沒想到只是隻膽小的貓咪呀……」
換上居家服的律師搖搖頭,有些模糊的監視畫面打上電視螢幕,久田真紀頹喪地坐於床上的背影也打亮了他失落的神情。
「看樣子,必須趕緊進行下一個甜美的試煉才行。」
他拿起熱意蒸騰的馬克杯,換了翹起的腿,向後倚上舒適的椅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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